最后一单外卖
35岁的老周为了维持家庭的基础开销,继续生活下去,心急如焚的拧紧电动车把,老天在下着雨,当他拧紧车把的那一刻,冰冷的雨水立无情的灌进他早该换新的手套里。导航显示,前方紫金山路,拥堵长度一点八公里,血红色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平台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在脑海中滴答作响:10分33秒。滴滴滴看着时间一秒一秒的减少,这一单,是送往“听雨楼”的。
电瓶车在车流缝隙中艰难穿行,雨水模糊了视线。他想起儿子昨晚的视频电话,小家伙在屏幕那头兴奋地喊:“爸爸,你什么时候回来?你说送完最后一单就回来的!”老周当时笑了,皱纹挤成一团:“快了,送完听雨楼这单,爸就回家。”
“听雨楼”,名字雅致,却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,藏在半山腰的绿荫深处,是他这种外卖员平时绝不会踏足的地方。据说,那里的客人一句话,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。
终于冲到山门,保安抬手拦下,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掠过他湿透的工装和那份依旧温热的外卖箱。
“外卖不准入内。”
“大哥,通融一下,这单超时我一天就白跑了……”
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
老周僵在原地,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,一片冰凉。他看着那蜿蜒向上的干爽车道,和自己身后泥泞的来路,仿佛是两个世界。他猛地蹲下,打开外卖箱,取出那碗价格不菲的蟹粉面。然后,在保安错愕的注视下,他开始向山上狂奔。
皮鞋?早磨破了。雨更大了,砸在他脸上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。他只有一个念头:跑,拼命跑。这不仅仅是一单外卖,这是他给过去十年、给这座城市、也给那个等着他回家的儿子的,一个交代。当他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出现在“听雨楼”光可鉴人的大堂时,空气凝固了。侍应生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,眉头紧锁。
预想中的斥责没有到来。一位身着中式长衫的老者从里间走出,目光落在老周紧紧护在怀里的、滴水未沾的外卖袋上,又移到他不停滴水的裤脚和那双沾满泥浆的旧运动鞋上。
老者没接外卖,却轻轻叹了口气,对身边人吩咐:“带这位师傅去换身干衣服,泡杯热茶。”
老周愣住了,所有准备对抗的勇气,瞬间泄去。
“不……不用了,谢谢您。面,要趁热吃。”他把外卖袋轻轻放在前台的雕花木几上,顿了顿,补充道,“这……这是我送的最后一单了。我儿子,还在家等我。”
他朝老者微微鞠了一躬,转身走进门外的雨幕,脚步竟有些轻快。
老者沉默片刻,对秘书低声说:“查一下,我们是不是投了一家本地的生活服务平台?跟他们CEO讲讲,算法跑数据的时候,别忘了……人间的路滑。”
下山的路,依然漫长。老周的电动车却轻快地穿行在雨水中。手机响起,是平台的提示音,并非罚款,而是一笔来自顾客的、远超餐费本身的打赏,备注只有四个字:“一路平安。”
他停下电车,站在雨中,仔细地、一遍遍地看着那四个字。然后,他抬起头,望向城市另一边家的方向,混杂着雨水的泪水,终于滚滚落下。
在那里,有一盏灯,为他而亮。
我骑着车,再次扎进那片粘稠的黑暗里。夜风比来时更刺骨,像冰冷的爪子刮过脸颊。周围的废弃楼房在夜色中呈现出狰狞的轮廓,仿佛一尊尊沉默的巨兽,窥视着闯入者。电量不足的提示灯在仪表盘上固执地闪烁着,像催命的符咒。
越靠近向阳路17号,空气似乎越凝滞,那股混合着霉烂和尘土的气味也愈发浓重。我把电车停在更远的地方,熄了火,拔下钥匙。绝对的寂静瞬间包裹上来,压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没有月光,只有远处城市边缘映来的微弱光晕,给这片废墟蒙上一层死灰色的调子。我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和那张皱巴巴的钞票,迈步走向那栋吞噬光明的旧楼。
楼道比记忆中更加黑暗,更加破败。每踏上一级台阶,腐朽的木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在死寂中传出老远。我屏住呼吸,用手机照明,光柱在黑暗中徒劳地切割,照见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剥落的墙皮,像干涸的血迹和溃烂的皮肤。
终于到了三楼。那扇深绿色的铁门依旧紧闭,像墓穴的封石。我站在门前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,血液冲击着耳膜。
犹豫了一下,我没有敲门。而是伸出手,轻轻推了推。
门,纹丝不动。锁着。
这符合新闻里的描述,一个废弃的、发生命案的现场,理应被封锁。
但……我晚上的订单呢?那个女孩呢?
我凑近门缝,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。门缝里漆黑一片,什么也看不见。我把耳朵贴了上去,冰凉的铁锈味钻入鼻腔。
起初,只有一片虚无的静。但当我集中全部精神,摒住呼吸,似乎……似乎能听到一点极其微弱的,断断续续的声音。
不像人声,更像……某种规律的、细微的摩擦声。沙……沙……沙……
像是指甲轻轻刮过粗糙的水泥地。
又或者,只是风吹动里面废纸的声音。
我后背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。冷汗浸湿了紧贴着门板的额角。
不死心。我沿着三楼狭窄的走廊,试图寻找其他入口或者窗户。旁边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,缝隙里透不出丝毫光亮。绕到楼侧,借助手机光,我看到三楼那个对应的窗户——我递外卖进去的地方——同样被木板封得严严实实,缝隙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,绝不像近期被打开过的样子。
一切迹象都表明,这里早已废弃,无人进出。
那我来送外卖时,看到的那个门缝,那个女孩,难道是……
就在这时,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,屏幕亮起,在黑暗中格外刺眼。
是外卖平台的提示音。
“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,请及时处理。”
我手一抖,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。心脏狂跳不止,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。颤抖着点开。
屏幕上的文字,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。
订单地址:向阳路17号附3。
商品:一份蛋炒饭,一瓶矿泉水。
备注:(空)
支付方式:在线支付。
接单时间:……就在一分钟前。
不可能!
我猛地抬头,看向那扇紧闭的、锈迹斑斑的铁门。它沉默着,像一个冰冷的嘲笑。
是系统错误?是恶作剧?还是……
我攥紧了裤兜里那张二十元纸币,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。那残留的、诡异的体温记忆再次袭来。
突然,我意识到那微弱的、断断续续的“沙沙”声,不知何时停止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轻、更贴近的声响。
就在门后面。
极近的距离。
像是……有人光着脚,轻轻站在了门的内侧。
隔着这扇薄薄的、冰冷的铁皮,我们……相对而立。
我甚至能感觉到,一道无形的、充满绝望和哀求的视线,正穿透门板,牢牢地钉在我身上。
那声未曾真正出口的“救救我”,仿佛又一次在死寂的空气中,幽幽回荡起来。
我的血液凉透了。
我像被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,与门后那无声的注视对峙着。冰冷的铁门仿佛成了生与死的界限,而门后的“存在”正邀请我——或者说,逼迫我——跨过去。
那“沙沙”声停止了,但另一种感觉却愈发清晰——一种冰冷的、带着霉味的呼吸感,正从门缝里一丝丝地渗出来,拂过我的脚踝。
我不能接单!绝对不能!
手指颤抖着想要点击“拒绝”,但屏幕上的“接单”按钮却像有生命一般,自己亮了起来,然后瞬间变为“已接单”的绿色标识!
“不!”我几乎要喊出声,拼命按动返回键、关机键,手机却毫无反应,屏幕固执地停留在订单界面,那行“向阳路17号附3”的地址像一句恶毒的诅咒。
就在这时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在死寂中清晰得吓人。
是门锁的声音。
那扇深绿色的、本该锁死的铁门,向内裂开了一道缝隙。那缝隙后面,是比楼道更浓稠的黑暗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。我晚上递外卖时看到的那条门缝,就是这样!
门,自己开了。
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、某种腐败有机物和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甜腥气味的风,从门缝里涌出,让我一阵反胃。
口袋里的那张二十元纸币,似乎在微微发烫,提醒着我它与门后世界的联系。
跑!必须跑!
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和好奇,我猛地转身,想要冲下楼梯。然而,我的脚步骤然停住——楼梯不见了。
就在我身后,原本应该是下楼阶梯的地方,现在只有一堵斑驳的、布满污渍的砖墙,严丝合缝地堵死了去路。它仿佛一直就在那里,与这栋废弃的楼房融为一体。
我被困在了三楼这条狭窄的走廊里,唯一的“通路”,就是那扇敞开着门缝、邀请我进入的301室。
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。我回头,死死地盯着那道门缝。门后的黑暗似乎在蠕动,在膨胀。
一个声音,极其微弱,带着哭腔,再次清晰地传了出来,这一次,不再是幻觉,也并非回荡在脑海,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在空气中:
“救……救我……进来……”
伴随着这声音,一只眼睛,突然出现在门缝的黑暗里!
那是一只布满血丝、瞳孔几乎放大到边缘的眼睛,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。它就那样贴着门缝,死死地盯着我。
我吓得倒退一步,脊背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,无路可退。
手机屏幕再次闪烁,订单界面下方,出现了一行新的备注,血红色的字体:
【送货上楼,放到门口。她需要吃饭。】
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尖叫。这一切都错了,大错特错!新闻里的灭门案,那个唯一的、幸存的小女儿……她后来怎么样了?是死了,还是……
我不敢想下去。
但我知道,如果我什么都不做,今晚我可能永远无法离开这里。这张诡异的纸币,这个自动接单的系统,这扇自动打开的门,还有这堵凭空出现的墙……它们都在把我往那个房间里推。
我深吸一口冰冷的、带着霉味的空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。我紧紧攥着那张纸币,仿佛它是唯一的“凭证”。
“我……我把钱还给你。”我的声音干涩沙哑,在走廊里显得异常突兀,“订单……订单我完成了,我不欠你的。”
我鼓起毕生的勇气,向前迈了一步,将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,颤抖着塞向那道门缝。
就在纸币的边缘触碰到门内黑暗的一刹那——
一只冰冷、枯瘦、毫无血色的手,猛地从门缝里伸了出来,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!
那力量大得惊人,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沿着我的手臂蔓延,几乎冻僵了我的血液。
“啊!”我失声惊叫,拼命挣扎,但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。
手机从我的另一只手中滑落,“啪”地一声摔在地上,屏幕闪烁了几下,彻底熄灭。
最后的光源消失了。
彻底的、绝对的黑暗笼罩了我。
只有门缝里那只绝望的眼睛,和紧抓着我手腕的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的手。
然后,一个更加清晰、带着一丝诡异渴望的女孩声音,贴着我的耳朵响起,尽管我根本没看到她的嘴在动:
“哥哥……我好饿……蛋炒饭……带来了吗?”
那只手开始用力,将我一点点地拖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。我的脚跟摩擦着地面,却无法抵抗那股非人的力量。
门,在我眼前缓缓地、无声地敞开了更大的缝隙,仿佛一张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。
我的最后一缕意识,捕捉到口袋里手机最后的一次震动,或许是系统的超时警告,或许是……一个新的,来自“向阳路17号”的订单。
然后,黑暗彻底吞噬了我。

 